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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对外关系与外交史(高丽篇)》,[韩]李镇汉主编,戴琳剑、李廷青、周鵾、林金彪、成姬兰、魏晨光、王天泉译,李廷青校译,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24年
朝鲜半岛,位居东北亚之核心,乃大陆与海洋之纽带,亦为大国势力交汇之所在。此特殊之地缘环境,奠定其于东亚国际关系中举足轻重之战略地位。自古以来,此地便是各方利益交错制衡之竞技场。面对强敌环伺之外部环境,擅长外交无疑成为求生之必备技能。诚如韩国前总统金大中所言,韩国位于强国之间,必须谨慎行事,外交上力求均衡,故而应比其他民族更精于“外交”之道(《金大中哲学与对话集》)。朝鲜半岛高丽王朝(918-1392)之外交实践,恰为此理之生动诠释。
高丽时代,在朝鲜半岛历史上占有极其重要之位置,今之韩国与朝鲜,其英文国名KOREA,即源于高丽(고려)。十至十四世纪间,高丽面对东亚国际局势之纷繁复杂、变幻莫测,历经五代十国、辽、宋、金、元、明等政权之更迭与并存。高丽王朝与上述政权悉数建立外交关系,无论主动抑或被动,皆形成错综复杂之外交格局。每当东亚政治版图剧变,皆对高丽产生不同程度之影响。面对南北对峙乃至多国鼎立之中国政局,高丽如何在诸强夹缝中求得生存与发展,实为关乎国运之大事。高丽王朝非但未屈服于此复杂地缘政治环境,反而巧运外交智慧,灵活应对,转危为安,化弊为利,终获胜利。于彼风云变幻之时代,高丽成功延续五百年国祚,超越同期本地区所有其他强权。
宋辽丽三角关系图(局部)
面对复杂多变之国际环境,高丽采取灵活多样之策略以应对。契丹、女真、蒙古等强势游牧、渔猎民族,于其崛起扩张之际,皆曾对朝鲜半岛怀有觊觎之心,对高丽进行不同程度之侵犯。面对如此严峻挑战,高丽在顽强军事抵抗之同时,亦积极展开外交斡旋。因军事上未遭完败,故高丽在与彼等外交谈判中,尚能避免陷入被动。尤其于蒙古铁骑长达四十年之顽强抵抗后,高丽通过联姻等方式,与元朝建立密切关系,保全宗庙社稷,使国家得以延续。高丽之外交地位,虽常随外交关系之变化而转变,然其作为事实上独立国家之身份,却始终未变。如女真(金)初奉高丽为“父母之邦”,后双方结为“兄弟之邦”,最终变为君臣关系;蒙古(元)与高丽之关系,亦经历“兄弟”至“舅甥”及君臣之转变。高丽忍辱负重,以“输诚事大”换取生存与独立,展现其灵活应变和适应复杂环境之能力,以及外交策略之务实性。对于国际局势之不确定性,作为小国之高丽,对周边环境之变化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展现出非凡之敏锐性。在与宋、辽、金三国之互动中,高丽逐渐对各国实力对比有深刻洞察与清晰认识。1162年,宋朝明州向高丽传牒,称本朝战胜金朝并俘金帝完颜亮,高丽并未轻信,称“盖宋人欲示威我朝,未必尽如其言”(《高丽史》卷18)。对于宋朝“联金攻辽”,高丽指出“女真狼虎耳,不可交也”,奉劝宋朝“宜早为备”(《宋史》卷487)。高丽此立场固然有对自身安全之考量,然亦不可否认其对地缘政治形势判断之敏锐。
高丽徐熙与契丹萧逊宁外交谈判想象图
高丽善于因势利导,往往能将地缘政治环境之挑战巧妙转化为机遇。其试图在环伺之大国中保持平衡,臣服于辽、金、明之同时,亦努力与北宋、南宋、北元等保持联系,希冀各方互相牵制,避免被单一势力完全控制或过度依赖一方,从而保持自身之相对独立性。高丽曾谋求“联宋制辽”,然随国际形势之发展,又图借已势微之辽朝对抗正崛起之金朝,认为“辽兄弟之国,存之足为边扞”(《宋史》卷487),劝宋放弃“联金灭辽”。为摆脱元朝控制,明朝甫建,高丽即迅速遣使朝贡,与之建交,而后与明朝关系恶化时,又频繁与北元互动,互为犄角之势。正因高丽外交策略之灵活与务实,其非但未成为中国各政权争夺下之牺牲品,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为此博弈之受益者。辽宋在争夺中国主导权之时,为拉拢高丽,屡对高丽成宗、文宗等统治者加封进赏,辽朝虽有军事实力,亦得对高丽威恩并施,宋朝接待高丽使臣之规格,历经“例同交趾”、“例同西夏”、“例同辽国”之不断提升,最终将与高丽之外交关系升至“国信”级别;在辽金争霸中,高丽亦伺机夺取保州等地,实现领土扩张。高丽巧妙周旋于中国对峙政权之间,此平衡外交策略使其保持相对独立性,并能在不同势力间寻得利益契合点,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展现出高超之外交手腕与灵活之应对能力。
拓境立碑图
于东北亚政治舞台之纵横捭阖中,高丽亦在逐渐认识自我、实现自我。中国各政权竞逐争霸之际,高丽统治者亦曾建元称帝,以“海东天子”自居。后随内外形势之变化,基于自身政权合法性之强化及国家生存发展之需要,高丽统治者对外主动奉五代、宋朝等中原王朝为正朔,积极融入以中原王朝为中心之东亚国际体系;对内则仿唐效宋,构建起一套与中原王朝完全对等、从中央至地方之统治体制,呈现“内帝外王”之象。
头戴“通天冠”的高丽太祖王建铜像
高丽朝廷在引进中原科举制度时,亦设“宾贡科”,积极选拔前来求仕之宋人,其中不乏在宋朝已取得功名者。有丽一朝,来自宋朝被任用于丽廷之“投化官吏”为数众多,此在中朝历史上皆属空前绝后。此外,前往高丽之宋商,除商人本职外,亦身兼多职,尤其在“八关会”上充当“宋使”角色,向高丽国王进献方物,这对高丽国王政治权威之构建起到关键作用。
高丽自视非“夷”,而以“华”自居,视契丹、女真、蒙古等为“禽兽”、“藩”、“胡”、“虏”等。尤为甚者,高丽自诩为女真“父母之邦”,通过授予女真酋长诸如“归德将军”、“怀化将军”、“柔远将军”等官衔,使其定期朝贡。此举充分彰显了高丽欲构建以自身为核心之“华夷秩序”,并扮演文明教化引领者之决心。
每年十一月,八关会之盛况生动呈现了所谓“高丽式华夷秩序”或“八关秩序”。在雅乐《万邦呈奏九成》之伴奏下,宋商、女真酋长、日本进奉商人、耽罗王室等依次向高丽国王进献贡物,呈现出一幅“四方来朝”之壮丽图景。此仪式不仅象征性地宣扬了以高丽为中心之世界观,更展现了高丽提升国际地位之强烈愿望。
八关会想象图及情景再现:外国使节朝觐高丽国王
受传统华夷思想之熏陶,及东亚国际局势之激发,高丽之自尊意识日益强烈,尤以精英阶层为甚。彼等藉由诸多文字创作,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民族自觉与文化自信。李承休所著《帝王韵纪》中有“辽东别有一乾坤,斗与中朝区以分”之句,即鲜明地强调了朝鲜半岛之独特地位与自主精神;而“并与帝高兴戊辰,经虞历夏居中宸”之语,则阐明朝鲜半岛始祖檀君与中国圣王唐尧并世建国之事迹,意在彰显其历史渊源之深远流长。此外,诗中“唐肃潜龙时,游赏东山水……圣骨将军孙,有女贤而美。遂合生景康,善射无伦比”之吟咏,更将高丽王室之血脉溯源至唐肃宗,以彰其血统之尊贵非凡。李氏另于《雪中谢蓬庵相国惠玉粲》中有“圣朝本是右文朝,文物煌煌掩唐汉”之壮语,豪言高丽文治之盛已远迈汉唐。陈澕《奉使入金》中之“西华已萧索,天东日欲红”,则寓意深长地展现了高丽与宋朝东西并峙之格局,并以宋朝之衰微反衬高丽之崛起,流露出对高丽文化之高度自豪及与宋朝并驾齐驱于“中华”之热切愿景。
脱离中国钱文体系、彰显独立政权意识的高丽货币
既有古代东亚国际关系史之研究,虽成果累累,却多聚焦于汉唐或明清之世,而对于十至十四世纪辽宋金元这一关键时期之探讨,则显薄弱。然基于汉唐或明清“经验”所构建之“册封体制”、“朝贡体系”等理论框架,于宋辽金元时期东亚之世,难免陷入困境,难以足履相适。彼时,辽、宋、金、元等政权踵续争雄中原,华夷变态,风云莫测,中原与半岛双方关系,亦随之呈现出多样化之特质。汉唐以来以中原王朝为核心之“册封体制”渐趋瓦解,而辽、金、元等游牧、渔猎民族政权,则相继对其进行重塑,其影响深远,延及明清两代。故深剖彼时东亚国际关系史,对于检视并完善现有理论体系,具有不可或缺之重要价值。
时至今日,朝鲜半岛仍是各方利害交错制衡、危机一触即发之敏感地带。尽管当前东亚国际格局与千年之前高丽时代相比更为错综复杂,相关国家之实力与地位亦已今昔非比,但彼时高丽王朝所展现之生存智慧与外交策略,仍具有强烈之现实意义。高丽外交史是朝鲜半岛史乃至东亚史之重要篇章,其为理解与探究古代东亚国际关系提供了珍贵实例,亦为现代国家处理类似复杂问题提供了历史镜鉴。
对吾人而言,朝鲜半岛亦熟亦陌,吾人往往习惯于居高临下俯视之,这无益于对其进行客观认识,亦不利于藉此反思己身。鉴于高丽之战略地位,宋人曾对其倾注热情,撰有《鸡林志》、《鸡林类事》、《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等专书。今年适逢徐兢出使高丽归来撰成《图经》九百周年之际,期望此能重新激发中文学界对高丽乃至整个朝鲜半岛之兴趣与关注。
《宣和奉使高丽图经》
本文为《韩国对外关系与外交史(高丽篇)》中文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