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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社会学院 刘善彤
今年元旦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告诉我,姥姥因肺炎住院了。消息一出,我既担心姥姥的身体,又忧虑照护安排。因为就在去年年末,奶奶因脑血栓瘫痪,家里原本已承受不小的照护压力,如今姥姥再一住院,父母的担子更重了。父母二人经营着一家门市,年关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可如今,但现在医院里躺着吸氧治疗的姥姥,家里躺着戴着鼻饲和导尿管的奶奶,生意可以放下,甚至可以不做,但两位老人必须悉心照料。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家庭分工已被压至极限。母亲说," 现在就像拉车一样,没法子,诉苦也没用,顾不上累,甚至累得感受不了啥叫累了,只顾向前拉。只能上紧发条,继续坐在生活的驾辕上,把日子拉向前。" 回家后,我也加入照护的行列,短短几天便感到身心俱疲,这才真正体会到父母话中的分量。父亲母亲都是七零初期的一代,这几天的经历,也让我对 " 七零后 " 这一代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七零后:结构性失衡边缘
面对两个老人需要照顾的情况,父母做了分工:父亲照顾奶奶,母亲照顾姥姥。奶奶住在伯父家,父亲每天一早开店的同时,也会随时去伯父家看看,傍晚再去处理奶奶的粪便。幸好门店离伯父家近,照料方便,至少店面还能维持营业,尽管生意大受影响。姥姥住在郊区医院,路途遥远。小姨特意从外地赶来,全天候陪护,每天睡在行军床上,已坚守二十多天。母亲每天送饭、分担照护,减轻小姨的压力。尽管有伯父和小姨的支持,父母仍消耗大量时间精力,年关备货受影响,开门时间也无法保证。但在这样的局面下,既做到了不关门,又同时维持着生计,就已是最大的胜利。
(一)" 老人像是熟透了的果子 "
母亲说," 老人就像熟透的果子,随时会落下来 "。而如果老人这一 " 熟透的果子 " 落下,对家庭不仅仅是单点的破裂,而可能是全局的震荡——失衡的连锁反应往往比预想中更加深远。
当一位老人失能,家庭的时间、精力和经济成本会迅速被重新分配。然而,如果家中两位老人同时失能,或者一位老人失能、另一位因压力骤增而健康恶化,七零后一代将至少同时面临来自情感、精力与经济上的三重冲击。医疗费用的持续增加、陪护时间的无限延长、家庭成员情绪的起伏,这种压力将成倍增长——从日常的医疗护理,到精神上的长期煎熬,再到经济支出的急剧上升,都会将原本就不轻松的生活推向临界点。
(二)"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 "
"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 " 就是 " 果子 " 落下之后最真实的素描,尤其是父母 " 七零后 " 这一代人,他们正行走在一种高风险的 " 失衡边缘 ",随时可能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并不是偶然的个体命运,而是一种代际性的必然。老龄化的社会进程让七零后一代成为被时代推上 " 前线 " 的家庭支柱。七零后的父母,正如枝头熟透的果实,随时可能从枝干上掉落,而一旦果实落地,家庭的平衡便会瞬间倾斜。因此,随着老龄化社会的深入," 七零后 " 这一代人面对的不仅是孤立的个体失衡,而是结构性的家庭失衡。
更深层的危机在于,这种家庭层面的失衡,正在演变为一种社会性的结构失衡。老龄化的速度超乎想象,而社会保障体系尚未能完全缓冲这一代人的压力。传统的 " 家庭养老 " 模式正在遭遇现实的挑战,社会公共资源尚未足够承接这一巨大的人口老龄化浪潮。在这样的背景下,七零后不仅要支撑自己的家庭,也在无形中承受着社会转型的阵痛。他们在承担,他们在支撑,他们在隐忍。但他们的疲惫,却很少被真正看见。这不仅是七零后一代所面临的结构性矛盾,也是整个社会发展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三)个体韧性与家庭韧性
生活常常以突如其来的压力作为试炼,考验着每一个家庭的承受能力。然而我的父母,却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展现了惊人的坚韧与智慧。父母的坚韧不仅仅是个人性格的体现,也是由家庭责任所塑造。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而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中,家庭责任往往被看得比个人情感和需求更重要。当突发事件来临,个人的承受能力会被放大,而家庭责任则成为驱动他们坚持下去的核心动力。面对生活的重重磨砺,父母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成为了生活的 " 哲学家 "。父母的乐观与豁达,不仅是在维系家庭的日常运转,更是中国家庭千百年来韧性与担当的缩影。
二、一肩两代:风烛依稀与而立不立
(一)七零后的 " 三重门 "
在《三重门》这部作品中,那三道门深刻地隐喻着 " 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三件大事 "。对于七零后而言,这些重大事项具体化为:风烛残年、亟待关怀的老人;本应 " 三十而立 " 却普遍面临立足困境的孩子;以及正逐渐步入衰老的自己。
前两重门是显性的、可见的。首先是那些日渐衰老,甚至即将与我们告别的长辈们;紧接着,是那些理论上已届 " 三十而立 " 之年、却在现实中普遍挣扎于立足之地的七零后的子女们,子代仍在为构建家庭和事业而艰苦奋斗。这两代人的重担,不约而同地压在了七零后这一代人的肩上。他们不仅需要悉心照料日益年迈的双亲,还需全力支持那些仍在奋力拼搏或尚处依赖之中的后代。七零后的人生,犹如肩挑重担的跋涉者,扛着两代人的重压前行,然而,在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中,他们最容易忽视、也往往最难以顾及的,恰恰是他们自己。
因此,这第三重门是隐性的、内在的。尽管七零后一代在现实中展现出了坚韧,但这背后其实是极大的牺牲。母亲所说的 " 不顾疲惫,只顾向前拉 ",这种生活方式长期下来,往往意味着透支自己的健康,同时也意味着个人需求的无限让渡。对于七零后这一代人而言,他们不仅肩负着家庭的运转,还往往没有为自己留出喘息的空间。
(二)挑担子:生活的代际接力
一家人的生活就像挑担子,大家在一起挑着生活向前走。担子的大部分重量总是由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来挑,表面上是肩膀的负重,实际上承载的是生命的轮回,这背后也是生命阶段的必然安排。年轻时的七零后也曾在父母的保护下成长,轻松无忧;而今,他们成为家庭的支柱,将力量与智慧投入到日常的琐碎与奔波中。他们既要回报上一代的养育之恩,又要为下一代创造希望。这种角色的转变,既是每个人从 " 被保护 " 到 " 保护他人 " 的生命成长路径,也是一种过日子的代际接力。只不过,当前七零后这一代人正处于担子最重的阶段,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扶持后辈。他们的肩膀上挑着整个家庭的重量,也挑着社会转型与变迁的阵痛。经济的寒冬、社会的竞争,让这副担子比以往更沉重。
老人和子代虽然是担子中相对轻的一端,但他们的存在意义深远。老人不再参与挑担,却是家庭的精神依托,是传承经验、教会下一代如何挑担的智慧源泉。子代作为家庭的未来,是希望的象征。他们的成长不仅决定了担子能否顺利传递,还折射出整个家庭在时代洪流中的延续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 而立不立 " 的孩子们总要长大,自然而然地接过七零后手中的担子,继续承担起挑起生活大梁的重任,勇敢地接过接力棒,护佑着一家人继续稳健地前行,在生活的道路上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篇章。这种从老到中到少的力量流转,恰恰是生命的轮回,也是社会延续的核心。
三、七零后:最不焦虑的一代人?
(一)迎来 " 第二春 " 的六零后
回家这几日,我留心观察了前来家中拜年的亲戚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相较于七零后,六零后这一代人普遍显得压力更小。六零后(1960~1969)年龄区间是 56 岁 ~65 岁,已经有相当比例的六零后进入了退休的阶段,他们中的多数人,生活步伐显得更为悠闲,面容上更多地流露出一种淡然与满足。从代际压力的角度来看,六零后所肩负的责任和重担,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有所减轻。对许多六零后来说,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家中长辈的养老送终,也协助子女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并看着子女在事业上站稳脚跟并逐渐起步。可以说,六零后的人生任务大多已经圆满达成。更为难得的是,随着退休金的领取和闲暇时间的增多,六零后们开始享受起了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不少六零后甚至感慨,这仿佛是人生的第二春,是他们重新规划生活、追求个人兴趣和梦想的新阶段。反观七零后,他们中的许多人仍在为家庭与事业的双重责任而忙碌奔波,肩上的重担似乎更显沉重。
(二)一肩两代却并不焦虑
即便荷载一肩两代的重任,但七零后或许是最 " 不焦虑 " 的一代。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内耗,日常的固定流程已经足够占据他们的全部精力。早晨起来安排老人的照护和一天的生活,中午应对工作上的琐碎事务,晚上回到家里还要处理家庭的各种问题——这种充实的日常让他们无暇顾及情绪的波动,也没有余力去思考 " 意义 " 与 " 迷茫 " 这些哲学性的问题。
正是这种 " 无暇 " 的状态,使他们避免了现代社会的许多心理困境。焦虑往往源于空闲与无所适从,而七零后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直接绕过了这些潜在的心理陷阱。他们的精力被具体而实在的责任填满,无法分给不必要的忧虑。
当然,七零后也不是不抱怨,而是抱怨实在是没有用,与其抱怨,还不如继续做些事情;七零后的生活过于充实,以至于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内耗。七零后其实是最不焦虑的一代,因为日常的固定流程就足以消磨有限的时间、精力、体力和注意力了。七零后不是不想为自己活,而是现实让他们别无选择。他们既是家庭结构的支柱,又是经济运行的核心。上有老,下有小,七零后往往要在有限的资源里,维持父母体面的养老、支持子女稳健的发展,同时还能保障家庭的日常运转。他们的生活虽不轻松,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找到了稳定的节奏。即便心中有抱怨,他们也很少表现出来,因为他们深知,抱怨无济于事,不如用行动去解决问题,而且也只能用行动来解决。
因此,七零后的人生哲学充满了 " 务实 " 的特质。他们没有接受过高深的教育,也未必能讲出多么深刻大道理,但他们却以朴素而深刻的方式,把家庭经营得井然有序。他们懂得生活的艰难,但更明白如何在困境中寻找喘息的空隙。他们不是不累,而是习惯了扛起该扛的责任;他们不是不怕未来,而是学会了用乐观化解未知的不安。生活让他们明白 " 艰难的生活并不浪漫,踏实地努力才是最高明的艺术 "。
四、七零后:" 风流一代 " 并不浪漫
(一)" 双排扣 " 和 " 老花镜 "
" 风流一代 ",指的是 70 年代出生, 渴望变革和自由的年轻人。
——电影《风流一代》
去年贾樟柯导演的《风流一代》上映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灵魂人物和核心关注点正是七零后这一代。电影的拍摄历经二十二年,这不仅是对电影艺术的极致追求,更是对七零后这一代人生活轨迹和精神世界的深刻洞察,完美展现了 " 七零后 " 中式梦核。七零后的生活状态、情感纠葛、梦想与现实的碰撞都被细腻地刻画出来。
电影《风流一代》剧照
在贾樟柯的眼中," 风流一代 " 不仅仅是指年轻时追求自由和个性的一代人,更是一种带有迷茫和不确定性的生活态度。对于他来说,那个时期的年轻人似乎更少考虑 " 如何生活 ",更多的是在探索过程中享受生活本身的自由与可能性。作为 " 风流一代 ",他们曾经也追求过自由、也流行过潇洒,只不过曾经的梦想现在大都成了口中的追忆和遗憾,曾经生活的标配是双排扣、蛤蟆镜、喇叭裤、大波浪,而如今,老花镜、日常一顿不能落的口服药,成了最离不开的物件。
过去的 " 风流一代 " 是多么的不羁和向往自由啊,现在他们却拿出全部的体力和劳动力,几乎只为了一个东西:钱。因为只有钱才能让家庭运转下去,才能让生活继续下去。自己的老人才能得到体面的养老和体面的告别,儿子或女儿才能得到稳定的支持与发展,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活才能得到必要的保障,这才是最实际的。曾经最被 " 风流一代 " 所不屑的金钱与世俗,现在却成了生活的重心,甚至不惜为此透支自己的健康。
(二)" 不再浪漫 " 并非本意
" 风流一代 " 并不是真正地变得世俗了,而是被生活推向了一个新的角色,生活的轨迹让他们不得不变得务实和紧张。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经济寒冬期的到来、竞争日益激烈,生活成本不断攀升,使得 " 风流一代 " 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和赚钱中,以确保家庭的基本生活和未来的稳定。同时,随着老龄化的加剧和养老问题的凸显,他们还需要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这无疑又增加了他们的经济和精神压力。他们曾经憧憬过自由和浪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责任、压力和对未来的担忧,逐渐将他们的浪漫情怀消磨殆尽。对于他们来说,不再浪漫并非本意,而是生活给予的无奈选择。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个画面:在医院病房里,奶奶还在监护病床上昏迷,父亲横着躺在旁边的床铺上,腰背担着床板,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而坚韧,却又显得并不轻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父亲的面庞上,父亲开始跟我讲述着他当年的梦想。我忍不住悄悄观察了一下,父亲的眼袋逐渐掉了下来,脸部肌肉的松弛倒是多了几分气定神闲,单看面庞就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凝望的眼神仿佛能回溯到曾经往事。
这一幕好似一幅油画,仿佛追溯这丝丝缕缕的光谱就可以回到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那一刻,父亲微闭双眼、嘴角挂着微笑,仿佛又回到了 " 风流一代 " 的岁月:那时的他,也曾怀揣着梦想与激情,也曾勇敢地追寻着属于自己的天地 ……
五、浪漫的淬炼:隐忍与坚韧
" 风流一代 " 的浪漫并不曾远离,而是在生活的磨练中,他们淬炼出一种更为深沉和内敛的品质:隐忍和坚韧。在年轻时,他们可能追求的是不拘一格的自由和浪漫,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生活压力的积累,这种浪漫变得不再那么张扬,而是变得更加内敛、务实和坚韧。
当然,这也是一种新的浪漫:浪漫则体现在坚韧地面对生活的磨难、不放弃对未来的希望、对家庭的深沉爱与责任。通过不懈的努力,他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诠释了浪漫——那就是对自己、对家人、对社会的责任担当,以及在困境中的坚持。他们的坚韧告诉我们:担子虽重,却是生命的价值所在;负重前行,是生命绽放光辉的方式。
七零后一代,曾经的 " 风流一代 ",也许他们的生活并不浪漫,但他们却把曾经的浪漫淬炼成了坚韧,承担起了家庭和社会的重担,因为他们明白:
生活的意义不在于摆脱重负,而在于找到负重前行的理由。对于 " 风流一代 " 的七零后而言,这个理由正是 " 家 " 的分量,是责任的重量,也是爱与希望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