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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 " 抄袭 " 之争后,风口浪尖上的悬疑剧《漂白》,又被批评为美化罪犯,忽略真实案件原型里的受害人及家属感受。
说是美化,倒也谈不上。一部剧没有决定道德航标的权力。《漂白》的叙事特征,与两年前出圈的《狂飙》一样,着力于刻画罪恶的成立,以杀人犯为主角,用浑身解数去刻画传统道德分化里的 " 反派 "。
这就不得不提近来一个被屡屡提及的概念——反派 " 上桌 "。反派上桌的前奏,是 " 配角 " 掀桌。
大部分国产影视剧里,无论是配角还是反派,大都是站在主流价值观对面的,传统意义上的坏人与恶人。
剧本里的世界为他们所设。叙事围绕他们的所作所为展开,被害者是他们的猎物。看到后面,不少观众会不自主地代入这些杀人狂魔的心态与视角,对 " 邪不压正 " 的注定结局感到心惊胆战。
叙事围绕四个杀人犯的所作所为展开 /《漂白》剧照
" 上桌 " 指代一种话语权的比重提升。越来越多创作者开始将最重要的主角戏份交给道德上的危险分子,交给让大多数人感到恐惧和紧张的那一个。他们往往具备十足的魅力,冷酷无情,却无往不胜,他们拥有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所羡慕的那种自我中心主义,不内耗、不怜悯,世界为我所用。
他们绝不是脸谱化的、为了衬托 " 正派 " 光环而存在的丑角,而是分布在不同道德光谱里的边缘人,如是狠辣果敢的黑社会老大刘华强、高启强,有《开端》里为女复仇的绝望的母亲 " 锅姨 ";或是心思缜密的复仇主义联盟者,如韩剧《黑暗荣耀》里的宋慧乔、《安娜》里利用上层社会规则漏洞伪装自己的裴智秀。
而《漂白》里的反派,就反得太张狂、太彻底了。身为连环杀人犯的四个主角,不仅心狠手辣,且毫不畏罪。这从他们的杀人方法与剧方初期的宣传方向可见一斑:电视剧海报里,四个杀手英姿飒爽地站在正中央。又由于故事的原型案件改编自发生于上世纪末的 " 哈尔滨碎尸案 ",剧方、主演甚至为主角团量身定制了 " 肉联厂 F4" 的宣传说法。
海报里四个杀手英姿飒爽地站在正中央 /《漂白》剧照
因近期争议发酵,相关宣传已经被删除。
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争议过后,问题浮出水面:将刻画重点放在罪犯身上,会不会导致真实原型事件的当事人家属不适?这是近日被广泛讨论的叙事伦理顾虑。
《漂白》的案件原型,最初披露于《南方 · 都市报》2012 年的深度调查报道《漂白》。1998 年至 2004 年期间,一个四人犯罪团伙在全国各地杀害数人并肢解。
至今年剧集播出后,该报道的记者王猛控诉《漂白》剧本抄袭自己当年的稿件内容,而剧情里对原型案件细节的部分呈现,都是王猛当初亲自采访得来的。
王猛提供的报道报纸版面 / 图源:广州 · 日报
回看那篇采访原文,叙事的确将重点放在了几个罪犯的潜逃历程,以及其间贯穿数年的缜密隐藏,借此挖出了一个被埋藏在冰天雪地世界里的罪恶之种。
剧集沿袭了新闻报道的重心,将 " 邪不压正 " 的结果写在故事开头,将王千源饰演的反派头目邓立钢放在绝对的叙事主位。从讲述角度到镜头语言,邓立钢几乎主导着其他角色的命运走向,甚至主导着全剧的情绪流向和价值观感。
但除了狠、惧、变态之外,它并没有给观众留下任何具有后劲的情绪。就像这部剧本身如今面临的处境一样,姿态上畏首畏尾,心态上却缺乏敬畏。
真空恶人
《漂白》的主要案情,虽然明面上是由郭京飞饰演的警察彭兆林偶然撬动的,但故事张力的主场,集中在以邓立钢(王千源 饰)、石毕(任重 饰)、宋红玉(王佳佳 饰)、吉大顺(宗俊涛 饰)四人为主的犯罪集团身上。他们不仅是全剧当之无愧的主角,而且在人物塑造上也承载着最多的立体度和内心戏。
原型案件里,四人团伙在跨越六年的时间内,先后犯下六起特大命案,潜逃于全国各地。他们约定,互相不能随便联络,多年后,四人竟然 " 漂白 " 了身份,一一改头换面。
王千源饰演的大哥邓立钢是剧中 " 四人帮 " 的头目,也是实际上对其他三人构成控制和打压的那一个。剧情对邓立钢的刻画,集中一个 " 狠 " 字。他是粗暴的、彪悍的,他杀人如麻,对自己的兄弟和女人也毫不手软。
王千源那张干瘦的长脸,小眼睛,盖住脸廓的长发和遮住嘴角的胡茬,都将他那种带着烟熏味的粗粝的反派气质拉到极致。
王千源饰邓立钢 /《漂白》剧照
他不像高启强那样隐忍和迂回,也不像吃人狂汉尼拔那么沉得住气,邓立钢是那种往那儿一坐,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的悍匪。他几乎不具备人性里任何柔软和善面,剧情对他的刻画,是朝着变态方向去的。
这种 " 狠 " 和 " 恶 ",从审美上来说其实有些过了。当观众对一个反派只有惧和恶,而不具备其他哪怕一丁点共情,这号身为主角的反派人物,其实就不能算成功。
就像剧情大面积呈现的杀戮和暴力镜头,像一张沾着血腥味的幕布,黏糊糊地扑到荧幕前的人脸上,令人窒息而无处可逃。比如第一集就直露抛尸和居民楼发现人肉组织等画面,比如在赵今麦饰演的甄珍遭受四人绑架并虐待时,镜头直接怼着受害者极致的惊恐和施暴画面的刺激。
原型案件里的女凶手戢红杰,在电视剧里是王佳佳饰演的宋红玉。为了丰富角色厚度,编剧为她安排了一个悲惨的身世。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母亲因病欠债,未成年就被迫辍学打工,最后遭邓立钢威胁勒索,绝境之下抵死反抗,最终成为蛇蝎女人,一朵罪恶之花。
王佳佳饰演的宋红玉 /《漂白》剧照
宋红玉是一个用黑暗对抗黑暗的人物,编剧创造她,是试图还原一份恶的链条的产生。" 恶女 " 形象在时下很受欢迎,那些不受真善美规训的、具备疯癫气质的女性,似乎能依靠罪恶得到被关注的特权。就像 2022 年的悬疑剧《开端》里为了替女报仇自制炸弹的 " 锅姨 ",视死如归的冷漠表情背后,有一个母亲不被看见的心痛和绝望。
为反派角色设置一份有厚度的来路,的确是提高人物完成度的重要手法。比如《漫长的季节》里同样由王佳佳饰演的黄丽茹,以及与她同属相似阶层、用堕落来响应命运的年轻女孩殷红。或是《狂飙》里的高启强,在那个充满欲望与变革的时代,在外部环境的分裂与内部亲情的倾轧之下,一个底层老好人要走上黑暗之路,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据 1 月 24 日由前记者王猛披露的信息,《漂白》播出后,原型案件的受害者之一看了两集就没再看了,"(剧情)把宋红玉美化了,其实她每天和杨轮番上阵打我俩,且用多种工具骑在我俩身上,打我俩全身。"
原型案件的罪犯
没有人生来就是罪犯,并不是说不能挖掘一起恶行背后的社会性原因,但当明确的原型人物存在于现实中,一部性质上为大众媒体的艺术作品,就不可能完全不考虑现实世界的刺痛和避讳。
镜头是创作者的一种权利,也可以代指一种话语权,在《漂白》这部剧里,这份权力被极大地交给了恶人。而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如今舆论场上广为流传的价值导向,而在于创作者本身,其实是不能自洽的。
反派 " 上桌 " 后
反派成为焦点,倒也不算新鲜事。二十多年前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冯远征饰演的家暴男安嘉和,至今仍是不少人的童年阴影。而 2017 年的悬疑剧《无证之罪》里的冷血杀手李丰田,更让演员宁理在默默无闻拍了几十年戏后终于被看见。
反派更容易出彩和出圈,在今天似乎越来越成为共识。如今的观众,不再一味按照道德分配对角色的青睐程度,而是更多关注人物的个性与人格张力。而相较于一味真善美、伟光正的正面英雄人物,反派角色在叙事上的发挥空间更大。
2023 年初,《狂飙》里高启强的成功,给了创作者们一副现成的公式:设置一个反派角色,刻画他的人格魅力与命运的多舛,就极有可能成就一个 " 迷人而可爱 " 的反派角色。
高启强 /《狂飙》剧照
剧情浓墨重彩地围绕高启强的内心与外部处境,对其走上黑暗道路进行细腻地拆解。吸引观众的并不是他的正邪立场,而是这一过程中的步步为营、纯熟与缜密,以及在这黑暗网络之下,他仍抱有的那份对亲情的信念和忠诚。
用刻画主角的方式来刻画反派人物,国外早已有之。《绝命毒师》里为了家人过上好日子铤而走险制冰毒的哥斯塔沃 · 弗林,《小丑》里从边缘喜剧人变成犯罪王子的小丑,《星球大战》里被悲惨命运逼下黑暗深渊的达斯 · 维达,《沉默的羔羊》里杀人不眨眼的高智商食人魔汉尼拔 ……
这些人物未必都是 " 天生恶人 ",但无一不是 " 反英雄 " 式的复杂角色。他们身上也至少有几个共同点:作恶,但不屑于伪装成善人;恶的具体来源,一定有着明确的,与大多数普通人能相共情的世俗感情,比如亲情、爱情,或是某种基于自尊的自保或自毁。且同时,他们大多都保有一定的个人底线与原则。
他们吸引人的地方,往往在于人性本身,而不是恶本身。他们是 " 坏人 ",但绝不是 " 小人 "。前者,毫不犹豫地以自己那套价值观为基准,心狠手辣却不卑不亢。但 " 小人 " 是没有多少脑容量的,自然也不可能具备什么人格魅力。但对一个真正的坏人来说,最吸引人的,是他们身上复杂的内在欲望和外部环境之间的冲突。
经典的反派角色吸引人的地方,往往在于人性本身 /《狂飙》剧照
就像鲁迅那句 " 悲剧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一个正常人走向绝路,比一个坏人受到教化而改邪归正的戏码,天然具有更强烈的精神和情感张力。而一个成功的反派角色," 恶 " 只是工具,他们的目的,往往最终都会反映某种社会或时代的黑暗法则。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 " 伪反派 " 总会让人感觉泄气。
比如 24 年国产剧《新生》里井柏然饰演的江湖骗子费克,本以为这是一个复刻 " 天才雷普利 " 的角色,通过伪装身份和谎言,从上层社会那里套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可随着 " 反转 ",费可所做的一切,实乃为他人所骗,而非自己设计诱骗他人。
拥有同样硬伤的角色,还有 2022 年韩剧《安娜》里裴智秀饰演的李诱墨。从被欲望驱使走向不归路,到最终觉醒回头是岸。这种道德洗白不仅没有丰富主角人物立体度,反而让角色从主动变成被动,从主动制造和打破一些秩序的人,变成了被动接受、忍受和等待怜悯的 " 美强惨 "。
裴智秀饰李诱墨 /《安娜》剧照
从这个意义上看,对反派的迷恋,本质上依然是一种慕强。内心深处,欣赏他们敢于挑战世界既有权威和秩序的生命力,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 " 疯癫 ",恰好契合了时下流行的社会语境。
而在犯罪剧的主场里,一个真正的反派——不论 TA 是不是主角,也不可能完全与真实的社会肌理脱离开来。他们需得像一颗螺丝,以毁灭的方式,带动一个时代悲剧面貌的内在崩塌。
现实的内嵌
与 " 反派上桌 " 对应的,是围绕伟光正、真善美塑造的正派角色似乎越来越失宠,也越来越难以出彩。
《狂飙》里张译饰演的刑警安欣,且不论是否如坊间传闻的那样,被删去大量戏份,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相较于黑老大的确更为薄弱。他掷向整个案件的视角是他者性、介入性的,其本人的生活和性情,也都围绕着案件成立。
《漂白》里郭京飞饰演的警察彭兆林也是。与故人的偶然相遇,让他深度介入了这起案子。但和任何一部刑侦剧一样,警察只像是为了案子而派生的倒霉蛋,深陷正义不能被实现的痛苦,就像一个猫鼠游戏里被设定了终极任务且绝对忠诚于它的捕猎者,贯穿全剧的郁闷、焦虑、迷茫,都是被动激发而非主动呈现的处境。
郭京飞饰彭兆林 / 《漂白》剧照
对于彭兆林自己的生活,剧情虽然有所描摹,但也只是对警察形象的普遍复制:为了一个案子耗尽精力,没有时间分给家人,因而显得凄苦,显得正义不易。
观众已经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无私奉献审美疲劳了,如果一个刑警身上没有其他更源自生命本性而非社会性的张力,这号人物自然就不如反派立体。
正义求索者并非只能扁平。2020 年爱奇艺迷雾剧场的《沉默的真相》里,白宇饰演的检察官江阳,因某些具体的、确切的执念,而非仅仅是出于职责,用尽一生去追求一个真相。
围绕这号人物的关键词,除了泛泛的 " 正义 ",还有某种近乎孩子气的理想主义者的执念,以及逐渐令人痛惜的孤独和绝望感。
而更早几个月前的另一部同样以世纪末东北命案为背景的《我是刑警》,也在没有通过渲染犯罪主体的情况下,让正派主角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有血有肉的印象。
于和伟饰秦川 /《我是刑警》剧照
于和伟饰演的刑警秦川,也有着破案主线之外自己的人生切面。他没有被提纯为绝对勇气与正义的代言人,而是有着更多的身为普通打工人的掣肘、憋屈甚至是懦弱。主角人格的成立,不仅在无悬念 " 邪不压正 " 的对决里,也在更难用正邪评判的,复杂多面的职场浮世绘里。
可见,一个角色出彩与否,与其道德立场没有直接关联。创作者是否能将 TA 与所在的社会相嵌套,才是脱离脸谱化,注入血肉的关键。
《漂白》里的几个罪犯,至少三个都不具备这种血肉。他们让观众心悸,但也仅仅停留于此。邓立钢的狠,较之高启强还有余。邓立钢的 " 变态 ",又比不上其他脱离现实主义语境的经典角色来得极致。
而剧集对焦的九十年代末的东北,本身已经是不少国产悬疑剧不约而同的取材宝库。从双雪涛、班宇等几个东北青年作家的文学文本改编,到质感宛如上世纪的《我是刑警》等众生相的平直书写,透过个体的流血与罪恶,折射一个变革时代的集体悲剧。
《我是刑警》透过个体的流血与罪恶,折射一个变革时代的集体悲剧 /《我是刑警》剧照
作为与社会嵌入最深的类型题材之一,犯罪剧最擅长,以及某种程度也是最应该与时代议题深度绑定。犯罪是一个社会的肿瘤,在一个医生眼里,如要去戳开它,就不能只流出来骇人的脓血,而是也该同时暴露出真正的病灶。
而一个好的创作者,往往具备这种医学般的敏锐和精准。他会想要触探社会的肌理,拥有通过虚构触探真实的野心,而不仅仅是呈现一种奇观和感受上的惊悸。
在《漂白》里,我们不仅见不到与现实的呼应,结合局内局外的风波,甚至能感受到创作者在拒绝现实,隐藏真实。
他们执着于塑造视听语言极致、表演痕迹明显的 " 疯批 "" 魔鬼 "。四个连环杀手潜逃数年,这种缜密的刀尖舔血,并不能激起多数人的共情。他们带给观众的紧张和刺激感,是建立在绝对的恐惧之上,而不能进入更深层次的思考。
《漂白》中执着于塑造视听语言极致 /《漂白》剧照
剧外的风波仍在发酵,且有进入白热化趋势。具体细节及真相,有待披露,剧中人则在匆匆完成邪不压正的终极目的后,匿入沉默。而不论是创作者还是事件受害者,仍在孜孜不倦追求真相的,终究是那些对人的尊严、生命的尊严有着不可撼动之敬意的人。
就这一点而言,《漂白》对于真实和对于生命,都少了一点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