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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位老人，与一所乡村小学双向奔赴的故事。这也是两个“免费”互相感动、相互成就的精彩。
2024年11月30日至12月3日，贵州毕节织金县，2024支付宝追风联赛总决赛上，重庆石柱三河镇小学5比0击败新疆巴楚三小，连续第二年获得赛事全国总冠军。
这群来自大山里的土家族追风女孩为何能有如此的能量，引发了不少人的关注。
三河镇，位于武陵山区深处，隶属于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这个常住人口不到2万的村镇，有着不少留守乡村的女娃。但这十多年来，足球不知不觉中，成了她们命运改变的一个起点。
当初三河镇小学刚刚开展女足时，女孩们的训练条件非常艰苦。
轮岗校长，想为孩子做些什么
三河镇小学每一场比赛中，两位已经退休的“老人”，在场边反差感很强。
老校长孙晓鸣通常站在本方进攻球门背后，看着场上球员的拼抢、奔跑，一直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这份平静中略带自信的心态，源自长达10年的耕耘。
“我是2013年调去三河镇小学当校长的，当时是很多校长的轮岗。”来到这所大山里的乡村小学，孙晓鸣发现这里位置偏、交通差、规模小，硬件条件极为简陋，很多学生都是留守儿童。
如何让这些孩子们的未来有更多可能性？为此，孙晓鸣和学校很多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深入谈心。
“我轮岗可能两三年就走了，但你们很多人也许要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我们应该一起为这里的孩子们，做一些什么。”
孙晓鸣校长在为女足孩子们讲解。
孙晓鸣身高不到1米7，体型偏瘦，如果不是他亲自叙述，很难相信他有过几年体育老师的经历，因此在为孩子们寻找破局之路的时候，孙晓鸣给出的答案是足球。
“集体项目，适合多人开展；篮球、排球对身高要求高，但足球没有。农村孩子，能吃苦。”同时，孙晓鸣和老师们还特地选择了女足，“男足很多重庆主城区学校也都开展了，要进行差异化竞争。”
为此，孙晓鸣还进行了一次前期测试，他将身体素质很好的六年级学生马庆林送到之前任职的学校练习足球。2013年元旦，马庆林跟随该校女足前往重庆主城区交流比赛。凭借比赛中的优异表现，马庆林被重庆市第三十七中学以足球特长生的身份录取。
成功的案例，给了孙晓鸣信心，“要让更多女孩子通过足球走出大山。”2013年3月，三河镇小学在三、四年级选了20名女生，组建了学校第一支女足队。
在球场边给澎湃新闻记者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孙晓鸣不忘强调，“20名女生，其中18人是留守儿童。”
最佳射手9号谭紫涵（左）
选择了女足这条路，就要坚持下去
三河镇小学的女足运动，绝对算得上从零起步。
没有经费？孙晓鸣向县体育局申请了3万元经费，其中2万元购买了1000个足球，剩余1万元则被用于添置其他训练器材。
没有教练？全校一共4名体育老师，一个教田径项目，另外三个基本上属于文化课老师，互联网上“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段子，在三河镇小学差不多相反，数学老师代体育课。
无奈之下，孙晓鸣还向县体育局借调了两位有足球特长的大学毕业生，两人每天下午到学校带学生训练，还要对学校的4名体育老师进行专项指导。
没有场地？经过几次磋商，上级部门同意他们采用分期付款的方式，由施工方垫资修建了一块8人制塑胶足球场。2014年5月，足球场竣工投用。直到2016年，三河镇小学才结清施工费。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2014年，成立近一年的三河镇小学报名参加石柱县中小学足球联赛排名垫底。老师们有些沮丧，说要不算了。
孙晓鸣有些无奈，“只能与老师们谈心，我认为当你选择一条道路后，就应该坚持。”
这一年，三河镇小学开展了班级之间的联赛，还组织学生来到主城区进行交流。
2015年，三河镇小学先是获得石柱县中小学足球联赛冠军，11月，她们在重庆市2015年校园足球联赛市级总决赛赢得小学女子组冠军。
孙晓鸣希望用足球改变这些留守女童的人生。
拿到冠军后，球队中有9名队员收到了西南大学附属中学抛来的橄榄枝。对于孙晓鸣来说，这意味着，当初给女孩子们设计的那条靠足球走出大山之路，已经成为现实。
到了2016年9月，8名队员走出大山，到重庆主城区读书。从这开始，三河镇小学每一年都有孩子前往重庆主城区读书。目前，三河镇小学已和西南大学附属中学、巴南中学、重庆市第三十七中学等5所学校达成合作。
过去几年时间，孙晓鸣一直往返于三河镇和主城区，学校每年都有几名高水平小球员可以去主城区读书，他的任务是和主城区学校进行沟通，帮助小女孩选择最合适的学校。
更关键的还有做孩子家长的工作，“家长们对于主城区学校情况不了解，联系了西南大学附属中学，家长还追着问是不是民办的，这时候就要把学校的情况，以及未来发展的方向都给他们介绍。”
中学、高中、大学，这条体教结合之路，已经在过去几年时间中完全打通。得知澎湃新闻记者来自上海，孙晓鸣想了一下说，“我们学校有四个孩子在上海读大学，两个在上体大，还踢女足职业联赛（女甲），还有两个分别在同济大学和东华大学。”
据三河镇小学统计，从学校走出去的球员中已经有35人达标国家一级足球运动员，其中已高中毕业的21名队员中，有20人考上了同济大学、北京体育大学等知名高校。
现在，孙晓鸣已经退休了，他在学校的角色类似于顾问，但孩子们还叫他孙校长，这次和球队一起来到织金，他承担了很多接受采访的任务。
孙晓鸣说话语速不快，带着川渝口音，一脸微笑，你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开心，“足球改变了山里女娃娃的命运，她们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10号马诗琴被水庆霞看好
女足功勋教练因感动而来
和孙晓鸣不同，指挥比赛的郭新教练永远是大嗓门，“上抢”“还有”“别走神”“打一脚”……郭新的大嗓门，再配合着一些庆祝或懊丧的肢体动作，绝对是追风联赛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这次追风联赛总决赛赛场，郭新见到了前中国女足主帅马元安，某种程度来说，马元安也是郭新教练生涯的领路人——他记得那还是1999年女足世界杯前在秦皇岛基地，自己曾经看过马元安是如何带队训练，“哪怕是到了国家队层面，马指导也教得非常细致，很多动作和战术都会反复强调，当教练就是需要这种认真精神。”
没想到几年后，郭新突然和女足结缘——2002年，大连普兰店区少年女子足球队组建成立，普兰店市体校聘请了有专业足球训练经验的郭新担当球队总教练。之后20多年时间，郭新的命运，就一直没有和女足分开过。
普兰店区是大连市7个市辖区之一，距离市区有几十公里路程，开展女足青训条件并不好，但在郭新的悉心培训下，普兰店女足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大连属于最强的存在。
郭新带队几次获得大连市“市长杯”冠军，大连市“市运会”女足冠军，他还带大连女足拿过青运会的冠军。中国女足国家队王飞、宋端、张睿、马英双等国脚，都在青训阶段接受过郭新的长期指导。
郭新的微信名叫“壮志未眠”，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带队生涯各项荣誉只缺一个“全运会冠军”，现在，62岁的郭新已经基本上没有机会去弥补这个遗憾了。但他和女足之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从年龄上讲，郭新已经退休了，今年一次比赛机会，三河镇小学认识了郭新，学校提出希望郭新来三河镇带队。
郭新比较犹豫，“我姐姐说，家里条件不错，还去那么远带队干啥？”他决定先去三河镇小学看一下，到了学校，看到这群淳朴的娃娃们，郭新说他内心告诉自己，“我必须要留下来。”
还没有和学校谈任何条件，郭新就回家打包行李，再次来到三河镇小学带队，“其实外面很多青训机构也找我，给我每个月开几万的工资，这些目的都是赚钱，我都拒绝了。”
郭新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之所以选择三河镇小学，他也是被学校感动了，“全校700多人，踢球的孩子吃饭、住宿都不收钱。还要追踪孩子们之后读中学、高中的情况，这太负责了。哪怕我不要钱，也想带这些孩子。”
前中国女足主帅水庆霞（右）现场观战
一张张催人泪下的信纸
训练场上，郭新是严师——一方面他对自己专业有足够自信，比如训练中他从不单独安排跑圈，有人提出疑问，他回答说这是自己那么多年带队心得。
过往带专业队的经历，也让他用很高的标准来要求这批山里的娃娃们。训练时间是一天三练，早上上课前，下午下课后以及晚饭后。
郭新训练中有时候非常严厉，这次比赛期间，工作人员和小女孩闲聊中问郭教练最喜欢说的一个词，小孩子脱口而出：“XX。”
工作人员笑着反问，“这能说吗？”小孩子也笑了，又想了一下，“那就是别走神！”
郭新更多时候很注意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激励小女孩，比如说颠球训练，他规定不满多少下要罚款，当然，最后不会真罚。这次比赛为了激励女孩子头球，他说谁能打进一个头球奖励100元，只可惜，女孩子们还是因为身高原因，没能完成头球进球。
生活中，郭新扮演着慈父的角色，哪怕论年龄都是这群孩子的爷爷了，刚来那会儿正好天热，训练完小女孩想吃冷饮，他马上去买。后来觉得冷饮不能多吃，又特地买了一些运动饮料。
慢慢熟悉后，女孩子们知道郭新训练、比赛和生活中的差别。这次决赛前一晚上，郭新和孙晓鸣在房间中给女孩们交流比赛，结束后小孩子们看到桌子上有几个橘子，“教练，我要吃橘子。”郭新马上拿着橘子递给孩子，看着孩子们走出房间，郭新和孙晓鸣相视一笑。
马诗琴写给郭新的话。
当然，作为专业教练，郭新是有一些东西在身上的，半决赛对手湖南邵阳县长阳铺镇完全小学，之前在武汉比赛遇到过两次，对手凭借身高优势摆大巴，三河镇小学两次赢得都很困难，回去后郭新特地练了一招——用高球打远射，起到吊门的效果。这次半决赛再相遇，三河镇小学赢球就轻松了，4比0。
还有两三人之间的传跑配合，三河镇小学球员们对于球场空间的利用，现场一些业内人士认为，“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前中国女足主帅水庆霞在现场观看了整整三天比赛，对于有潜力的小球员，水庆霞说，“重庆队的9号和10号。”
9号谭紫涵，6场比赛打进24球，本届比赛最佳射手，她个子不高，但有很好的中锋位置技术，过人很轻巧，之后连接射门的动作很协调，精确性也高。10号马诗琴是球队中个子最矮的球员，但她却有很好的短距离爆发力和个人技术，这让她在场上有极强的突破能力。
“郭教练教我过人和射门。”谭紫涵说，自己之前还练过跳舞，在室内跳舞和风吹雨打的踢球，相信很多女孩子都会选跳舞，谭紫涵却说自己喜欢足球场上过人和进球的感觉，“我希望以后能够踢进国家队。”
国家队！对于三河镇小学来说，这还是一个根本不敢想的名词。当初孙晓鸣设计的这条通过足球走出大山之路，理想中的是初中、高中到大学的读书通道。至于足球专业的晋升，上体大两名踢女甲（第二级别联赛）的球员已经是上限。
踢进国家队，多么遥不可及。
谭紫涵写给郭新的话
谭紫涵和马诗琴这两位连水庆霞都看好的小球员，让培养过不少国脚的郭新有了更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把她们往更高足球专业层面上培养？”决赛前一天和小女孩交流完，郭新在房间中对孙晓鸣说。
孙晓鸣有些迟疑，“能行吗？”郭新马上接过话，“可以试试。这些年我足球圈有一些人脉，到时候我们一起规划一下，送她们去哪里最合适。”
两个小女孩未来会成为国脚吗？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但至少，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努力。
根据郭新和三河镇学校之间的协定，带完这次追风联赛总决赛，他要离开处理一段时间的私事，何时回归暂时未定。小女孩们也知道了郭教练要走，这次出发前，她们每个人都在信纸上写上了希望郭新快点回来和祝福身体健康的文字。
郭新从背包中拿出这些折叠整齐的信纸，对澎湃新闻记者说道，“看到这些我忍不住流泪了，我觉得和这些孩子们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