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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刁大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外交学系系主任)
(本文为作者今年10月在人大重阳“区域国别论坛第十三讲”上所做演讲实录。原刊于微信公号“人大重阳”。界面新闻获授权转载。)
一、两个美国的对决、基本盘的对决
正因为特殊,这次选举会留下什么就更有意义。一开始,很多人认为这是两个总统的对决,一个现任总统,一个前任总统。从去年9月份到今年7月份一直是这个状态,两个总统对决就意味着两个美国的对决。换句话说,两个人都用了四年或者是将近四年的时间告诉世界,他如果当总统的话在内政外交意义上会做什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这场选举真的没有像2008年这么有对不确定性的想象空间,因为2008年你真的不知道奥巴马会做什么,但这场选举真的知道这两个人会做什么,而且确定性极强。
2016年投票日之前,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话,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希拉里。但在一个民间智库的会议上,我就说无论谁当选美国都会进入特朗普时代,这句话确实是应验了,但却留下了极大的不确定性。这些不确定性是很值得深究的。其背后的原因当然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美国表现得非常淋漓尽致,美国这样一个深刻嵌入在世界秩序当中的国家的百年变局,当然也就深刻地牵动着世界的变局。正因为此,各种政治生态交汇在同一个时间节点的选举政治就表现得更为明确。两个总统的对决就是两个美国的对决,完全不同的两个道路、两个方向的对决,完全没有想象空间的对决。即便换了哈里斯恐怕也还是如此,完全两个不同版本的美国的对决。
两个美国的对决,也就是基本盘的对决,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这么认为。哈里斯7月21日获得了机会,终于能走上前台,对民主党来说唯一的变化是什么呢?即便更换的话,其实还是一个基本盘之间的对决。哈里斯大概的作用不就是让民主党的基本盘更有效地动员出来吗?现在支持率不到49.5%,但大家注意这个数字在历史同期水平并不很高,并不足以胜选。1932年到2020年,23次总统选举,民主党赢得的选举是13次,平均获得的选民票是52.6%,所以49.5%到底意味着什么?49.5%比历史达标的差距已超越统计误差了。同时期,那10次共和党赢得的选举,平均获得的选民票是48.9%,反而距离特朗普现在的支持率差距更小。
二、特朗普要面对的历史魔咒
这次大选让人感受到了某种历史重演的魔咒感。大家对克利夫兰不陌生吧?可能因为特朗普所以更熟悉了。如果特朗普再次回到白宫的话,那么他就是美国历史上第二次有这样的殊荣的人。第一次就是克利夫兰,1884年当选,1888年连任失败,1892年再次回来再试再赢。但克利夫兰留下了一个魔咒,对再想尝试的特朗普可能就是个不小的问题。
对于克利夫兰来说,他三次选举都赢了选民票,唯一失败的这次是赢了选民票输了选举人团票。换句话说,在联邦政治上叱咤风云的8年里面,克利夫兰始终在选民意义上占有更多的支持,他的失败只是制度扭曲的结果。于是,1888年败选之后,他有更多的勇气再试一次。
如果基于这个历史经验,那特朗普要有多大的压力啊?第一次选举就被扭曲,第二次选举又输了选民票,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第三次选举会赢选民票呢?在过去8年里,他有明显的选民票意义上的增长吗?如果没有,他又如何能赢呢?再被扭曲一次?美国历史上2016年是第五次被扭曲,那意味着2024年会出现第六次被扭曲。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在理性意义上真的很难预测。所以这么看,特朗普怎么会赢呢?但是我们说一个总统的执政看民调,但选举真的是看对手。我们可以没有任何的证据表明他在过去8年的选民票增长了,但这个跟他赢不赢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极有可能出现一种情况:他没有增长,他面对的对手更差。那个对手更没有办法有效地把该拿的票拿下来,那当然是赢的还是他。一个差、一个更差,最后还是差的赢。坦率来讲,拜登在选举期间就是这个状态,该拿的票拿不下来。少数族裔、女性、年轻人不会投给特朗普,但真投也不会给拜登,哈里斯的出现改变了这个状态,但是不是就足以改变到能赢?我们很难做这个判断。
三、美国政治走向的风向标
这场选举对我们判断美国未来一段时间的走向,美国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的走向,会具有风向标的意义。主要的意义来自所谓政治周期的说法,我相信是有周期的,经济学界是不是已经觉得周期是一个比较通常地理解相关现实的规律了?但美国政治的角度可能有一半人是认为有周期,一半人认为没有周期,我仍旧执念地认为有周期。
周期需要节点,是一个什么节点呢?2016年在美国发生的是一次以选举面目出现的社会运动,而特朗普就是借助这场社会运动登台的,社会运动的成功就是当选。如果这个说法有意义的话,那2020是什么呢?如果2016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反对华尔街、反对华盛顿精英的草根的、有民粹感的社会运动的话,那2020是不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在疫情背景下对特朗普内政外交极端做法纠偏的精英行动?颇有这种感觉。如果这样判断过去的8年的两次选举,那2024是什么?特别是在所谓的“二赛”或者现在所谓“准二赛”的意义上是什么?那就是过去8年左右美国政治的这两股力量的一场总对决或者总清算,一定会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可能成为预示着美国政治未来一段时间逻辑的节点。
这是什么逻辑呢?特朗普的当选虽然有点意外,但事实上极有可能意味着一个旧周期的结束,一个自90年代开始的温和自由派周期的结束。但没有人会在2017年说2016年是周期结束,我们要再等下一个选举或者是下一个标志性事件来不断地累计证明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要等2020。但现实是,我们没有等来决定2016年是什么的2020,而是疫情影响的2020。我在2020年的时候尽可能搜中文英文数据库、论文库找大规模的流行传染病对于西方意义上的竞争性的选举和投票行为意味着什么,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文献,基本上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毕竟,1918年不是大选年。
现在我开始寄希望于2024年大选的结果给出一个答案。如果特朗普当选的话,我恐怕会说2016开始的就是一个温和保守派周期,而这个周期极有可能会在2030年代或者是2040年代持续进行,美国会进入一个共和党相对稳定主导的状态。如果是哈里斯的话,那可能就意味着2016原本可能会开启的周期会被再次地延宕,也可能我们会判断2028意味着什么。如果2028还是民主党,那就意味着从2016到2028这12年,有可能就是没有任何明确政治主题的次周期,或者说半周期,就类似于《三体》里的“乱纪元”,它打破了基本节奏。
四、司法政治化是两党共同的癫狂
选举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了围绕特朗普展开的四个刑事起诉,民事的当然更多。当时,我们很多人都开始讨论这些刑事起诉会不会影响选举,结果是没有任何一场刑事起诉在选举之前有明确的着落。即便是34项最轻重罪的封口费案即便定罪,也是在投票后三周即11月26日才会做出最终的量刑。它对选举本身没有明显的不可逆的直接影响。法院的权锤没有代替选票,完全不同于2000年选举当中联邦最高法院的作用。2000年时是选民完成了投票过程之后,不得不让司法机构发挥作用。而如今,选民没有做出决定,司法部门当然不会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去做出选择。所以通过这个态势,可以意识到三个问题。
一是美国的司法机构其实还是有最基本的所谓的明哲保身的秩序感。他们绝对不会代替其他利益、其他政治因素来做决定,因为这个政治风险太大了。他们不会这么做,他们一定会躲到最后、拖来拖去到最后。我不相信特朗普雇用了这么厉害的律师以至于可以把这个拖到最后,司法机构本身显然也想拖。
二是美国的司法毫无疑问政治化、工具化了。有观点说特朗普的受审是“司法公正”,即便是前总统也必须负责。当然不是如此!如果特朗普不再竞选,这些起诉还会有吗?当然不会!这些事情都会一笔勾销吧?这显然是司法权力被严重地政治化的表现,毫无疑问。
三是美国政治的彻底崩坏。虽然不影响选举结果,但至少目前这34个重罪是要量刑的。如果真的不是罚款这么简单,真的出现了一定的所谓的对于人身自由的拘役的刑罚的话,哪怕是戴个电子脚镣,或者哪怕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到底对美国政治意味着什么?11月25日量刑,也许特朗普会再上诉,如果最终维持刑罚,作为在任总统的特朗普作为州刑可以豁免但不能赦免,即便在联邦层次也没有任何一个总统赦免过自己。在总统任内,特朗普可以暂时避开刑责,但总统卸任之后呢?可能就会出现2029年1月20日迎来了新总统,刚刚卸任的特朗普扭身等来的就是警车。这对美国意味着什么?
当时福特赦免尼克松全美哗然,私相授受、赤裸裸的政治交易,他让你当总统你就给他赦免了,但事实上多少年之后人们重新看这段历史时才意识到这这种做法保持了美国总统制最基本的稳定。但如今极可能出现的特朗普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在特朗普政府的四年中,坐在台下看着特朗普乖张或极端的张牙舞爪时,民主党做了什么?民主党除了批评特朗普之外,民主党做的所有回应特朗普的事情实际上是在效仿他、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民主党没有一种批评特朗普的同时以正道的方式来回应特朗普的坚持。民主党在对付特朗普的时候,也在接受特朗普对他们的负面改造,在变得跟特朗普一样在冲破这个秩序。而特朗普冲破的秩序是他个人的,民主党对这个秩序的冲破却是系统性的。
所以,不是任何一个党的极端,而是两个党共同的癫狂。
五、初选制度的戏剧性与彻底失败
今年在“换登”之前,我们经常会问一个问题,民主党的Plan B会遵循什么机制?但谁也没有意料到拜登或特朗普会主动要求退出。不过,我要想多提一句,在2019年、2020年的时候拜登准备再次竞选的时候,他曾经跟自己的团队有过讨论,说要不要承诺只做一任?他也不是唯一动心起念想做这件事的人,麦凯恩当年也这么想过。所以,拜登最后做这个退选决定也并不令人特别意外。但反过来说,如果未来出现高龄的总统候选人承诺只做一任,那他其实就无敌了。他就冲破了、摆脱了任何的政治束缚。制度性的约束还要怎么约束呢?特朗普被约束了吗?政治生态意义上的约束不就是连任吗?没有了连任压力,那不就是所谓的“永续不竞选”、没有任何压力的“帝王式总统”了吗?但我想说的是,如果特朗普回来的话,他其实不用承诺也只能干这一届了,所以他就是类似这种情况的总统。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时间段,如果出现了拜登无法继续竞选的情况,都有解决机制。虽然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只是按照联邦宪法、各州州法以及两党党内规则,也大概可以拼凑出一整套方案。我想说的是,这一整套方案本身其实看上去特别美,大家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它是有美感的:选举过程越到最后,出现问题要采取的方式越原始、越传统。开始出问题就是重新选,再出问题就是全国代表大会选,再出问题就是两党委员会选,再出问题就是援引联邦宪法。这种倒叙的过程反过来恰恰是初选制度演进的历史过程。在不同时刻出现问题的反应方法,其实是非常全景式的制度回溯。
毫无疑问,2024年的总统选举让初选制度彻底失败了,因为哈里斯竟然是1970年代两党接受初选制度来确定各自总统候选人以来。第一个“不战而胜”者。她能够成为总统候选人就意味着初选制度的失败,因为初选制度没有办法有效地选择一个让选民充分接受、让政党精英认为可以胜选的候选人。导致的一个结果是,我相信2028年的时候,特别是在哈里斯可能败选的情况下,两党很可能会继续调整乃至改造初选制度。这种改革对于两党意味着什么?对于政治生态意味着什么?值得关注。
初选制度形同虚设的缘起是“换登”。大家一定会觉得“换登”非常具有戏剧性。7月21日礼拜日,拜登突然宣布退选,而7月20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坚持。其实,后来我们知道,他身边人都在劝他。布林肯也曾问拜登“你觉得你的状态还能撑四年吗?拜登说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承认2024年“换登”的戏剧性,但同时也要看到四年之前民主党初选“选登”的戏剧性。2020年民主党出现,第一站艾奥瓦,布蒂吉格赢,第二站新罕布什尔桑德斯赢,第三站内华达桑德斯赢,直到南卡因为非洲裔的原因所以拜登赢了。拜登迟到的胜利让民主党看到了希望。当然这也是对比出来的希望,因为如果布蒂吉格获得提名,不是民主党的胜利是性别政治的胜利;如果桑德斯获得提名,不是民主党的胜利而是极端进步派的胜利,所以终于看到了一个中道的、在当年所有候选人当中最能代表民主党主流的人选,就是拜登。就这个了,78岁怎么了?29号南卡赢了之后,其他竞争者,包括布蒂吉格、克洛布彻,在第一个超级星期二之前,没有理由地退出初选。这些人跟下饺子一样纷纷退场让道,背后完全是民主党政党为了实现快速整合的运作与协调。之后沃伦和桑德斯也退了。
拜登赢南卡的原因一个是他是奥巴马的副手,另一个也是他承诺过要选择一位非洲裔副手。有意思的是,在2019年的时候为了弥补希拉里打破玻璃天花板但没有进白宫的遗憾,拜登曾经承诺过要选择一位女性副手。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即这两个承诺都得兑现,幸亏不冲突!就选择了一位女性非洲裔副手吧!但我们知道,总统在副手人选上还是有一些基本规律的,选择国会众议院议员的可能性有,但是不大,选众议员几次都没有赢,主要是州长或者国会参议员,内阁成员也有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美国到今天为止没有过女性非洲裔州长,在拜登选择副手时只有过两位女性非洲裔国会参议员,第一位叫卡罗尔·布朗,来自伊利诺伊州,就是后来奥巴马担任过的那个席位,比拜登小几岁,而且在2020年时已远离政坛,所以就剩下就是哈里斯了。没想到这个唯一适合双重承诺而被选择的人选,如今竟然再次被选择出来了。
试想,2020年民主党初选的戏剧性跟2024年有什么区别呢?简直如出一辙吧。四年前后,民主党都同样甚至现在比四年前有更强烈的对特朗普的恐惧,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民主党精英不相信民意的选择、而是采取各种方式来选择出一个他们认为当年最有能够战胜特朗普的人来代表民主党竞选总统。这就是一种追求胜选而完全不考虑执政的危险倾向。只是2020年他们选择的救命稻草拜登还具有较多内外政策经验、以至于能够在过去四年稳定推进内外政策,而现如今的这位哈里斯又如何呢?
六、万斯的胡须与共和党的代际更迭
82岁的拜登被60岁的哈里斯取代,显然实现了民主党在代际意义上的相对更新。但与万斯相比,这种更新显然太不显著或者太慢了。
值得一提的是,万斯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留着胡须参加总统或副总统电视辩论的人。上次留胡须的副总统还是二三十年代胡佛的副总统查尔斯·柯蒂斯;上个留着胡须选总统的人还是40年代的杜威,所以留胡须对于美国政治人物来说还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自从吉列发明了比较快速的可以好打理的剃须刀之后,不留胡须成为美国现代职业男性的标配,所以一个不留胡须的总统候选人被认为比较干练,对选民而言更有亲和力。相比而言,万斯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到底为什么呢?我其实是觉得他这样做是因为他要表达对于美国传统精英文化的彻底反叛,是MAGA的一个表现,不是对传统文化的反叛而是对传统政治精英的反叛。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留胡须确实是选不了,你们看看他不留胡须是什么样?确实是娃娃脸。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特朗普选他不是那么错,虽然一开始引发了一些争议。南北战争之前的1856年,布坎南及其副手布雷肯里奇胜选。布坎南应该感谢特朗普,在特朗普之前布坎南在所有总统排名中都几乎垫底。其原因是他被认为没有有效地挽救这个国家,没有有效阻止南北战争。当年,布坎南66岁,他的副总统布雷肯里奇36岁,是至今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统。如今,特朗普选择40岁的万斯,虽然没有打破最年轻副总统人选的纪录,但这个组合却打破了总统与副总统人选之间年龄差最大的纪录,38岁。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彻头彻尾是两个代际,这切实让共和党实现了快速的代际更迭。而民主党的选择是两个60岁,是克林顿、戈尔以来最近的一次。所以,是谁在传递拜登所说的那个火炬?那个火炬在谁手里?很难说。
1992年以来,两党政治在代际上事实上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说好了挺年轻的民主党,怎么这么多年的总统候选人除了奥巴马和哈里斯之外,全是40年代的呢?幸亏来一个哈里斯,要不然还是40年代的,但即便是哈里斯不就是回到了2008年的水平吗?换句话说,十六年之前已经是60年代的了。那时候还年轻,奥巴马还是克林顿的感觉,现在相对而言已经不年轻了。反倒是共和党,我不知道2028会怎么样,但却从1992年以来的总统候选人稳步地进行代际更新,20年代、30年代、40年代……为什么如此呢?
我们一定会觉得奥巴马本人在美国政治上相对比较积极,比较有历史刷新感。2008年金融危机的背景下奥巴马脱颖而出。大家注意,2008年也就是说克林顿之后,戈尔选不行,克里选不行,这都是40年代的,那正常来讲应该是50年代的参选,结果一下子在金融危机背景下出现了奥巴马,1961年出生的,不但年轻,而且还是少数族裔,这种特别符合民主党政治审美的历史刷新感简直难以抗拒。于是,奥巴马的八年,整个民主党阵营在各个层次招募人选时,更多聚焦的是更年轻、更具身份政治的人选。试想,61年的非洲裔都当总统了,50年代的白人怎么能代表民主党呢?直到2016年,奥巴马任期结束,八年拔苗助长的70后、60后接不上茬,结果就转回来继续推出还在跃跃欲试的那些40后。希拉里也要上,拜登也要选。这不是奥巴马的错误,但这却是一个客观结果。
相对来说,为什么共和党快速实现了代际变化呢?我觉得跟特朗普有关系,虽然他自己比较年长,但他进入政治之后就持续推进了共和党的“特朗普化”或者“MAGA化”,在经济意义上的民粹,在文化意义上保守。在持续被特朗普主导的共和党内,那些早已进入政治的精英,比如40后、50后的这些人很难想象会快速转向投靠他,这么快调头的人不太多。相比而言,谁更容易成为特朗普麾下的有生力量呢?就是2016年、2017年之后刚刚进入美国政治的新一代,60后、70后。这些人毫无顾忌地快速倒向特朗普,借势快速上位,逐渐推动了共和党群体的代际变化。所以,看似与奥巴马完全相反的特朗普,对自己政党代际生态的影响也恰恰相反。不过,如果特朗普和万斯当选的话,80后的万斯是不是就会成为2028年共和党最有力的竞争者?这对共和党又意味着什么?岂不是类似于当年奥巴马的效应吗?共和党的60后、70后该何去何从呢?
七、哈里斯的“身份政治”
客观讲,哈里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充分阐释自己的政策。没有时间是因为太短了,7月底才接棒,距离选举投票还有105天,没有时间准备政策;没有空间是因为她作为副总统没有办法彻底与拜登政府做切割。所以,对特朗普而言,最好的对哈里斯的攻击就是让她说政策、让她讲明白过去三年多不做的事情未来就一定会做的理由。不过,恰恰特朗普也不太适合或善于讲政策,所以我们才看到万斯到处的滔滔不绝。
反过来,哈里斯对特朗普的攻击却非常有效,至少有助于凝聚基本盘。大家有留意到她说了什么吗?有印象吗?在密歇根州,我们知道这是北美穆斯林群体比较多的州,哈里斯在演讲时遭遇了选民因巴以冲突的抗议。哈里斯的反应是,马上停下来,对着抗议者说:“我在讲话。你们是想让特朗普回来吗?”其中的潜台词就是,所有对她的攻击就是让特朗普回来;她未必多好,但总比特朗普强。
“不让特朗普回来”似乎是非常有效的动员,这比当年希拉里的“打破玻璃天花板”更为接地气。从选举信息角度看,哈里斯的是回应选民,希拉里是给选民发任务卡。前者涉及到切实利益,选民有感;后者无感。换言之,哈里斯从来也不主动强调过自己首位非洲裔女性总统的刷新感、就是强调“不让特朗普回来”。但我想说,这并不是因为哈里斯多么高明,是因为她来自加州,加州的政治人物没有几个不是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没有几个不是具有刷新感的多元特性的。反过来,特朗普对于哈里斯的攻击,似乎都不太奏效,反而会凸显自己的“白人至上”“厌女”等问题,反作用特别明显。
这是一个问题,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哈里斯赢了,这到底是怎么赢的?那就是身份政治彻底超越了绩优主义。因为身份政治正确而被攻击得少,所以就能当选。这简直就是美国政治彻底崩坏的又一个体现。这样下去,对民主党而言到底意味什么?未来,一个白人男性候选人,再“身份政治”是不是也会没有票?一个非白人女性因为身份政治的“金光护体”,是不是就可以所向无敌?那就意味着,身份政治对于民主党来说就不再只是“政治”,而是“身份”,是民主党政治精英必要的身份标配。没有这个身份选不了,成为不了民主党的候选人。这样推测或许极端了,但是否会有这个趋势或隐忧呢?
如果八年之前美国人选择特朗普是因为盲目,是因为不了解,是因为赌气就想换一个不可能的人选,或者就是一种选民对精英建制派不满的宣泄,那八年时间,特朗普是什么状况,执政会带来哪些内外政策变化,全世界都应该很清楚了吧。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人如果还是选择了特朗普,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只有一个理解、一个理由,就是更多的美国人虽然在人格意义上不认同他,但会觉得他代表的国家方向是对的,是他们想要的。这就是意味着,美国正在变道,特朗普就是那个扳道工。
如果是哈里斯呢?奥巴马开启了拥抱身份政治的民主党议程,刺激了共和党的极端反向反应,在茶党运动等的铺垫后,最后导致了特朗普的崛起。那么,如今的哈里斯会不会引出属于她的“特朗普”?如果特朗普当选,共和党的“特朗普化”将在未来四年彻底完成。奥巴马到特朗普这段时间以来的两党政治之间的互相塑造,将以互相极端化的态势而宣告暂时结束,从而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政党政治状态。如果是哈里斯,是不是意味着共和党将因为进一步被刺激而出现更大更激烈反应,从而两党还未停歇就陷入了新一轮更为激烈的互塑当中。这轮产出的特朗普在国际舞台上内顾、退群,持续推进对华战略竞争;那哈里斯的特朗普会怎么做?是不是会更极端?因为哈里斯比奥巴马就更激进或者说在形象上和身份政治意义上对保守派和民粹派更有意义,他对特朗普会怎么样?我们已经看到万斯了。我觉得会导致的结果真的是美国这个国家的政治生态还来不及进入一个哪怕很短的稳定期就又快速地跌入了下一轮动荡。
结语:选举影响未来四年,还是四十年?
这次选举会不会给中美关系带来新的节点和起点?因为任何一个党上台都不会改变现在的战略方向,所以不会有新的节点、新的起点,但会影响到未来四年互动的方式和节奏。那就意味着,这场选举不会对未来四年有大的影响,但如果真的像我所说,一种可能性出现,会让美国政治出现更加癫狂的状态的话,那会影响的事实上是整个美国的政治生态和国际角色,也包括影响其对华政策。那就意味着,这次选举不会对未来四年的中美关系带来重大的影响,但或许会对未来的十年、十四年甚至是四十年的美国带来影响,进而也就会对中美关系以及世界格局带来长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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